黎川风俗----祭神
立秋过后,早稻已经收割,晚稻刚种下,离忙碌的秋收还有两个月的光景,骄阳似火,村庄也开始处于一种闲淡的时节。安静的村庄里,除了溪水潺潺和虫鸣鸟叫声,偶尔有几声犬吠,那是游荡的狗儿在村里看见陌生人的警示。
祭神,祭的是“张王神”。张王神,在这块土地上占据着牢牢地地位,差不多每一个村庄都或大或小,有一座“张王殿”,大的如宫殿,小的只是一座神龛。但庙不在大小,在于心诚不诚。张王,名张巡,唐中宗时期,曾在江西鄱阳湖地区为官,后因抗击叛军殉国。在三源地区,流传说,张巡拼死抵抗,一直扭转不了战局。叛军找到张巡的时候,看见张巡因为愤怒,肚子鼓的像个西瓜,为防有诈,叛军一枪朝张巡肚子刺去,没想到从张巡肚子里喷出一股毒气,将叛军毒死大半。张巡死而复生,率众一鼓作气把叛军赶出城外。后来张巡战死,老表们为了纪念他,广修庙宇,塑真身,以为保护神。
农历的七月十八十九两天是黎川厚村三源祭祀的日子。这一天,要从张王殿的神台上把神像请下来,安放在殿中的木架上,接受众人的朝拜,然后将塑像请出去在村里巡游,谓之“张王出行”。三源的张王殿,与别处只有男女两尊神像不同的是供奉着张王和他的妻妾三尊神像。这里面还流传着一个浪漫的故事。据说福建前门王氏女,年方十八,颇具姿色,已经定了夫家,但是还没过门。王家在三源有个表亲,这一年,三源年中祭祀张王出行,王氏女来三源走亲戚,不想一眼见到张王塑像就着了魔,目不转睛看了半天也不舍得离开,而张王也仿佛转世重生活了过来,双目传神,和王氏女对视。祭祀结束后,王氏女回到家中,大病不起,昏睡不醒。三日之后,王氏女突然醒转,向家人说,前几日在三源看张王神,神明与我前世有缘,我要去做他的妾,这是命中注定的,你们也不要难过,我要去和张王享福了。告诉三源人,为我在张王边塑一尊像,我甘愿做他的妾。说罢,气绝身亡。感动于王氏女的深情,三源人举全村之力,在张王殿增加了一尊塑像。至此后,三源连续三年丰收,村民都说,这是赖于王氏女的福气。
张王殿一侧的大厅是食堂,祭祀的这两天,食堂里开的是流水席,村民们坐满了一桌就开始吃饭,吃好了的就去帮忙和烧香点炮祭拜,并且去主事的“大公”们那里随上自己家的礼,多少随意,要的就是一份心。香烛鞭炮纸钱都是村民自己带来的,满满当当堆满了几个桌子。食堂角落里堆着丝瓜、冬瓜、辣椒等蔬菜,也都是村民们自己送来的。做饭上菜尽的都是义务,质朴的村民觉得能为张王祭祀做一些贡献是自己的荣耀。
三源舞龙是祭祀中最重要的环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三源七个大队有七条龙,一到祭祀当晚,全部出动去村口迎接张王。因为担心游玩了一天的张王还没玩够,不想回殿,要出动三班锣鼓、七条长龙,哄着他,在热闹喧嚣的气氛中才能将张王请回大殿。请回大殿后,长龙飞舞,做出各种动作,抬着神像的人让张王边看舞龙边倒退,快速在舞龙结束前将神像倒回神台安放好。
三源现在有上源、中源、下源三个组,所以只剩下了三条龙。数百年来,三源的龙一直都是本地的手艺人自己糊的。篾竹做成的骨架,里面能放蜡烛。几张彩纸,一支毛笔,聊聊勾画,就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在舞龙人的手里,夜晚的龙就多了一份生动和威严。而现在,手艺人已经不再扎龙了,他的年岁大了,糊龙糊了一辈子,眼睛老花的看不清面前的人,年轻人也都出去讨生活了,没人愿意和他学。还有吹唢呐的,打鼓的,一代代的手艺人老去,他们身上的那些“绝活”,被年轻人所轻慢和厌弃。在三源的祭祀中,值得一提的是一种唤作“秋前架”的轿子。据老人们说,有外面的人以为是“秋千架”,是不对的。他们解读说,过了立秋,朝前面不停地翻过去,就丰收了,所以叫“秋前架”。秋前架是一种类似水车会转动的有四个座位的轿子,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上花布衬衣,带着花斗笠,描了眉化了妆,坐在架子上,在张王殿的门口,唱着村子里流传下来的小调,唱一曲,架子就转动一圈。唱的小调在祭祀前一个月,已经由打鼓师傅教好了。一个坐秋前架的小姑娘的母亲满脸喜气地告诉我们,被选中上秋前架的小姑娘是由操办祭祀的“大公”们选的,一个小姑娘一辈子只能坐一次秋前架。被选中的女孩是极其幸运的,会被认为是“神女”,能给孩子带来好运。早些年份,家里有小姑娘被选上的还要办酒答谢亲朋,让大家一同沾些喜气和福气。舅舅家还要给小姑娘做新衣,打金银首饰。农历七月十八当天早上,穿戴打扮好后的小姑娘,要由舅舅抱上秋前架,在去张王殿祭拜的路上,舅舅舅妈要不停地给外甥女打蒲扇扇风,送茶。到了殿前,舅舅要抱着外甥女下架子并一直抱着去神像前祭拜。在这个过程中,小女孩的脚不能沾地。而现在,茶水换成了矿泉水,脚不沾地的规矩也在喧嚣和小姑娘的嬉笑中成为可有可无的游戏。张王出行就像电视里演的皇帝巡游一样,有锣鼓队,扛威武杖的,还有扛着“肃静”“避让”“出巡”“回宫”木牌的。曾经每一座塑像是要有四个年轻人抬着走遍全村每一个村小组的道路的,这是一种繁重的体力活。而村庄里的年轻人原来越少,他们更多地在村外,在远离故土的地方,过着一种没有神明没有祭祀的生活。留守在村子里的更多的是老人、孩子、妇人。早两年,三源人在神像坐着的太师椅下面装上了轮子,这样在已经修整好的乡村水泥路上,就可以推着神像出行了,省时省力,这也该算是一种顺应时代的演变吧。
几声炮响在山里回荡,鞭炮的烟火气息弥漫着经久不散。数百年的祭祀,现在仍然还在坚持着,只是曾经庄严的每一步,都在开始一点点地失去本身的意味。当有一天,曾经无比神圣的祭祀成为一种“乡村轻娱乐”的时候,还会有多少人觉得一座村庄是要有“神明”来庇佑的。
可是又有多少人会知道,我们逐渐缺失的不是对“神明”的信仰,我们缺失的,将是内心对历史的尊重和对民俗的传承,这不得不说是一座村庄的损失。